第9节(3/10)

累月就变成一个大疙瘩，脖再也直不起来，行走坐卧总得窝着脖，老百姓将这一行人的统称“窝脖儿”。

直儿家里人多，老老小小一大家，都是张开嘴等饭吃的，全指他一个人养活，以前刚行，恨不得多活儿，别人两次扛走的东西，他一次扛走，扛完了赶赶一家，就为了多挣几个钱。旧时的家多为实木，八仙桌、太师椅、几案、躺箱、大衣柜，他不肯一件一件地搬，两件三件一齐上肩，压得他不过气儿，谁打招呼他也不回话，不是瞧不起人，全的劲儿都使上了，尖儿上牙膛，绷住了这气，想说话也说不来，俩直勾勾地只顾看路，这才得了个“直儿”的绰号。正所谓力力，窝脖儿这一行他了二十几年，两膀力气非同小可，不光力气大，搬东西还讲究一个巧劲儿，只要上了肩，不论摞得多，一不能摇二不能晃，给人家摔坏一件他可赔不起，加着十二万分的小心，久而久之就练来了。到后来直给人搬家成了一景，先把往一低，后颈上一张八仙桌，桌面朝上，四个桌从肩上挎过来，再倒扣一张条案，上摞八个杌凳，再上边还能搁什么座钟、帽镜、胆瓶之类的件，扛起来一人多，他不用拿手扶，往街上一走又快又稳，一样也摔不了。引来很多闲人鼓掌叫好外带起哄，直儿兴了还能使一招绝的，双手往上托，腰往沉，将上这一摞东西转上几圈，简直跟杂耍一样，别人可没他这两。

咱再说直儿上了台，仍和往常一样一言不发，给上河帮的人作了一个揖，伸手要来一把锃明瓦亮的菜刀，脚岔开步，往一低，右手抡起刀来，一剁在了后脖颈上。台胆儿小的都把捂上了不敢看，这可不是胳膊儿，这是脖，就他这两膀力气，一刀去还不把自己的脑袋剁来，河帮这是了多少钱？值当得让他把命都搭上？但听得“嘡”的一声响亮，那叫一个脆生，刀刃落在直的后脖颈上，如同劈中生铁。再看台上的直儿，他跟没事人似的收起架势，拎刀在手绕场一周，让三老四少瞧瞧，菜刀的刀刃中间崩了豁，已经卷了边。

台底人群的喝彩声如同山呼海啸一般，直儿这是刀枪不的真本领，金钟罩铁布衫，达老祖易经，枪扎一个白儿、刀砍一白印儿，全上横练的气功！实则可不然，直儿了二十几年窝脖儿的行当，脖后那个老茧疙瘩，几乎和铁的一样，他才敢亮这一手，对准这个地方砍，使多大的劲儿也不要，换个地方可不行，上错开几分，脑袋就搬家了。

上河帮中不乏装船卸货的苦大力，脖后边也有这层老茧，不过老茧再厚也是的，天津卫除了直儿，谁还敢用菜刀往脖上招呼？一个个左顾右盼，大瞪小，愣是没人敢来接招。上河帮的舵主直嘬牙，看这一阵是败了，刚想站起来说几句光话找回面，忽然有个女叫：“且慢！”燕语莺声中透着一犀利，台上台的众人无不纳闷儿，怎么还有女的？一个女之辈也敢拿菜刀砍脖？大家伙儿循声望去，只见看闹的人群之中走一个艳少妇，一青丝如墨染，上穿的绫罗衫，面如桃初开放，香腮红似粉团，蛾眉纤细如弯月，杏秋波明闪闪，悬胆鼻端又正，樱桃小朱笔，糯米银牙洁似玉，两腮酒窝把传，杨柳细腰多窈窕，三尺白绫双脚缠，二十八九、三十岁不到，风姿绰约、分外妖娆，一朵鲜开得正艳。

书中代言，这个貌的少妇并非常人，也在“七绝八怪”中占了一个坑，彩字门里，江湖上有个艺名“一掌金”，不仅如此，还是上河帮舵主的媳妇儿，手底的弟兄皆称嫂。一掌金也是个苦命人，当初在天津城南门卖艺，是个耍杂技的，打小起五更睡半夜练就了一的绝活儿，功夫全在这对三寸金莲上了。最拿手的是蹬大缸，仰面往板凳上一躺，一只脚将大缸托起来，另一只脚蹬着它转。不仅蹬空缸，虎背熊腰的壮汉钻缸中，照样蹬得“呼呼”带风，转得人缭。提起“蹬大缸的一掌金”，江湖上没有不知的。可那会儿的艺人不容易，连大红大紫的名角都是半戏半娼，何况耍杂技的江湖艺人？一掌金得，脸儿、段儿，要盘有盘，要条有条，又有一双三寸金莲，裹得是真好，一不倒跟二不偏，好似虾米把腰弯，两着地中间悬，二寸九分四厘三，瘦脚板儿、薄脚面儿、蛇腕儿，又端庄又周正。以前跑江湖卖艺，经常受到地痞恶霸、纨绔弟的调戏，卖艺的惹不起这些地蛇，半推半就起了“娼”，说是“娼”，可这些人多半仗势欺人，本就不给钱，无奈之只得晚上陪人睡觉，白天街卖艺，说起来也够惨的，后来上河帮的舵主看中了一掌金，都是生于草莽、于市井的苦命人，就把她娶过门，成了上河帮的大嫂，对她来说这就叫平步青云了，至少不用再当街卖艺，更没人敢欺负她了。

一掌金款动金莲，上了比斗台，冲上河帮的舵主一欠：“当家的，让我来会会这个窝脖儿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