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76章(2/2)

年幼的封槐哭着求过饶、跪着磕、挣扎过，到后来歇斯底里地诅咒所有人……

他还是死前那副小孩模样，骨瘦伶仃的，穿着一破旧的、过大的衣服，苍白的手脚，脸上没什么表，木然地看着逃亡的村民。

“不知心疼的！这衣裳新着嘞，又搞破了！你这捡的，半天就烧没了！”

“谁知你是谁？”那男人有些不耐烦了，转过和妻说，“傻一个，你还不忍心，吃了就当吃猪崽，说不准能换些粮。”

再后来他就不哭了，沉沉地想着念着，有一天逃去，他要把所有人也都砌石墙里，锁住手脚，不叫他们死，日日欣赏那一面人墙。

北方大战小战不断，战场冤魂重重，最易生魇，大大小小的尸魇。

封无为看着封槐被活生生砌石桥，没有对方描述的那样轻飘飘，没有对方转述得那样面——

封无为看着仍维持着六七岁孩童样貌的封槐，脸上疯癫的微笑尚没有落，就被茫然覆盖。

封槐就这么，哭着念着沉默着度过了数不清的日夜。

听说南方是很和的，没有飞扬的黄沙，没有战火，没有饥饿，也没有人吃人。

他问了一个问题：“我是谁？”

躺在院里晒太、眯着等他投喂，懒洋洋的封槐；

直到石桥被毁，他意外逃。

那男人被问得一懵，过了一会编：“你在战里走丢了，先跟我走。”

封槐不知，想不来，只是行尸走般，将一切伪装成战火造成的。

他还要每日都去见他们，一个人名一个人名的念，念到谁谁就该吓得，然后他乐滋滋听他们求饶、听他们骂自己。

他总是忍不住想到后来的封槐。

他看向女人：“你也想吃吗？”

那他现在应该什么？

封无为从他那听了不少新奇的词。

这些人，甚至已经忘记了他，见到他时，只以为是战中谁家走丢的小孩，起了歹念。

他要去那样的地方看看。

封槐不知自己在想什么。

在他面前装乖撒、一小事就泪汪汪的封槐；

他对上妻惊恐的双，声音戛然而止，变作破风箱般嘶哑的气声——

“我是谁？”他又问了一遍。

为什么，他没有如其他心愿了了的尸魇一般消失。

一苦都吃不了、满肚可抱怨的封槐……

封槐那时候也才六七岁，什么也不懂，就在无人听见的地方破大骂，到崩溃地大哭，求谁放他去，求谁跟他说说话。

封槐小时候就是这样过来的。

封槐吞噬的第一只尸魇，是一对畸形的、在一起的母女，他从尸上抬起，收尽最后一丝魇气与怨念，灰瞳孔微微扩散——

他什么也不懂，在尚未大、就被剥夺了未来的孩心里，唯有以牙还牙以还的报复。

男人被逗笑了，转过又和妻讲话：“你看，傻还以为要吃猪……”

他还活在这个世上……他还活在这世上……

在世中还算过得去……只是在封无为心里过不去。

所有人！所有人都想饮他的血啖他的，将他分殆尽——

而他本应该守在封槐边，替他拦住一切苦厄。

封无为知，封槐什么也不会。

最多也就是偷偷扮鬼，把村里欺负人的小孩吓得，站在树后面得意洋洋地笑。

最后化为尸魇，求生不得，求死不能，生生世世、时时刻刻，供人践踏。

等封槐回过神的时候，此地已经是一片血海。

封槐不怎么吃东西，偶尔吃些野菜生，也并不抵什么饿，慢慢的，他意识到，他要吃的并不是这些人类的。

小孩儿垂挨骂，等人走了，才对着家里的老母一顿骂，一面骂一面撒些麸之类的喂。

封槐不知听懂没有，灰睛看着他们，忽然甜地笑起来：“吃猪崽，好呀，吃好。”

醒来后，他开始往南走。

在没有他的地方，吃尽了苦的封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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接着很一段时间的记忆都是黑暗的。

他当面默默受气，背后沉沉骂人，但始终没有像嘴里骂的那样，真的什么。

他躲在废墟里，昏睡了几日。

封槐脸上沾着血，看着他的脑袋落到地上，手里生锈的短刀摔到地上，轻轻地重复：“吃多好啊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