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1节(4/4)

活了。柳青说她老了，安生说这是病，神经病。

睁着闭着对瞎妮来说都一样，都只看见黑暗。大的影笼罩着她，她开始失眠，整夜地坐在床上，伊的胳膊，摸摸伊的脸，把伊醒后她就说：“儿呀，娘的不好，你大了，给娘当拐，娘走到哪儿，你跟到哪儿。”伊说：“娘，睡吧。”然而她又很不放心，说：“娘老了，走不动了，咋办？”伊说：“娘我背着你。”

白天，瞎妮觉得边空的，摸摸扎，伊不在。瞎妮歪着脑袋想一想，摇摇，叹气。中午，还有黄昏，她固执地站在门等伊放学。她像一棵歪脖树，风雨打全不怕。有一次伊放学后，公路上一辆卡车驶过，瞎妮赶把伊揽在怀里，惊慌失措地四看，她的脯因张而波浪般起伏不定，又装作平静似的小声问：“车走啦？”叶说：“婶，走啦！”

瞎妮总是以为伊会被公路上的车轧死，于是她解腰带把伊绑在了树上。冬瓜走过来想把伊松开，瞎妮吼叫一声，掐住了冬瓜的脖，那双手冰冷有力。冬瓜哽着嗓喊：“毁了我啦，快松开，毁了我啦！”

伊木把瞎妮锁在了屋里。安生说想吃啥就让她吃啥吧，这病治不好。伊木没有一句怨言，神里依旧着温存。他给瞎妮梳，编辫，给瞎妮端屎端。如果他不是哑，他会给瞎妮唱一支歌。有时瞎妮清醒一会儿，摸着伊木的脸说：“真好，辈还嫁给你。”更多的时候她蹲在墙角哆嗦，或者站在窗前胡言语。

瞎妮在屋里转圈，这是野兽关在笼里养成的习惯。有人从窗外走过，她就喊伊的名字，她已经分辨不伊的脚步声。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着：“伊，过来。”伊远远地站着小声说：“娘，我不。”

疯的力气大得惊人。有一天，瞎妮掰弯钢窗来，谁也没有看见，她就上了公路，了县城。也许她觉得伊还躺在垃圾堆里。她上臭烘烘的，两手都沾了狗屎。在北关小学的拐角，一群脏兮兮的小孩听到瞎妮自言自语：“没有，不是这个。”她抬翻着白想了想，想了半个小时，猛地一拍额：“对了，去医院。医院在南边。”那群小孩坏笑着说：“往西，往西走。”有个小孩认真地说：“西边有个沟，过了沟就是。”瞎妮面无表，瞎指挥啥！

瞎妮很明智地向东走，走到一个十字路。她在刹车声喇叭声和司机的吼叫声中慢慢蹲，很从容很大胆很若无其事地撒了泡。她肯定以为那里是粱地，但她忘了脱。她在别人惊愕的目光中站起来继续往前走。在棉厂家属院门摸到了一电线杆，电线杆面正好有一堆垃圾。瞎妮两手小心翼翼地翻动。然而除了垃圾，什么都没有。有人问她找什么呢，瞎妮说找孩，孩没了。她又重新翻了一遍，最后摸到了一个纸箱，箱里有一只死猫。瞎妮说：“可找着你了。”

那天午发生了车祸。去柳营的公路上，有人看见一个瞎的女人抱着一个纸箱，也许是因为兴，她跑了起来。作为一个瞎，这是她第一次奔跑，那快乐难以形容。她越跑越快，突然一辆黄河大货车疾驶而来将她撞倒，向前拖了二十米，咯噔一声从她上轧了过去。瞎妮的尸被抬了回来，伊木看到她时打了个寒战，发都竖起来了，他的睛睁得大，嘴因惊呆而张着，突然他直地倒，搐着昏了过去。

河堤上挖了一个坑，柳编厂所有的残疾人都来送葬。

瞎妮被草席包着，两只结满老茧的手在外面。那双手饱经风霜，在黑暗里摸索，在风雨中大，那双手给叶洗布，给伊补。

伊趴在坑边一直哭到嗓哑了，伊大声喊：“娘，你起来，起来！你别死，你看不见，我给你当拐，你老了我背着你，你走到哪儿我跟到哪儿。娘，你起来，你别死。”

伊木目光呆滞，跪在那里，当柳青撇第一把土，伊木的腔里像有闷雷过，他发狼一样的吼叫。老、小拉、家起、戏四个人住伊木才制止住他去。